货郎,四奶奶轻轻拽了拽货郎那只空荡荡的袖管制止了还要继续开口说话的货郎。四奶奶心中盘算着,既然吴西梦敢坦然承认那碗水是他让毛刺送的,就说明他还是条汉子,要是他失口否认把一切都推到毛刺身上的话,凭他吴西梦如今在张麻子庄一手遮天的角色,那毛刺浑身是嘴也辩不过来。
张有祥只是闷着头子朝打开的窗户抽烟,什么也不说,对吴西梦的一贯做法他一直有些看不惯,可胳膊拧不过大腿,虽然看不惯还要硬着头皮进行配合,人家是上面派下来的工作组嘛,自己一个老革命同志了不能连这点儿觉悟都没有。
李得安这个向来最为狡猾的老狐狸打圆场似的嘿嘿了两声也不再说话,眼珠不停地转悠着揣摩着事情的下一步发展和怎样让自己不担任何责任。
空气象凝固了一般,让人压抑和沉闷还夹杂着尴尬和火辣辣的味道,几个人都沉默着,等待抢救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挨过去,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终于推开急诊室的门出来了,几个人忽地起身迎上去。
医生,我儿子怎样了?四奶奶焦灼地问。
病人没事了。你儿子很幸运,幸亏前些天诊治过几个亚硝酸盐中毒的病人,由于当时不了解病情也缺少药物其中一个抢救不及时死了。你儿子症状和上次病人差不多,有了上次经验我们医院已经有了充足的药物准备和心理准备,这次的抢救很成功,在床上静养几天就没事了。医生摘下口罩微笑着说。
医生,你刚才说我儿子是啥盐中毒?货郎疑惑不解地问。
是亚硝酸盐中毒,你给你儿子吃啥来着?医生望着四奶奶问。
那一上午他啥也没吃,只喝过一碗水,是食堂蒸锅里的水,四奶奶小心翼翼地回答。
那就对了,你儿子是饮用了过度使用过的蒸锅水才导致中毒的,幸亏喝得不多。医生和颜悦色地解释着。
那水咋就有毒了?货郎继续追问道。
因为集体食堂蒸锅里的水做饭的人不及时更换连续使用,熬的时间太长了,这样的水人喝了,或是再熬粥做菜都很容易导致亚硝酸盐中毒。回去告诉你们村里人,以后都不要喝这样的水。医生简短地说明了中毒的原因并做着嘱咐。
医生,太谢谢您了,谢谢您救了孩子,我也代表我们张麻子庄村民谢谢您。李得安不失时机地上前握住了医生的手。吴西梦如释重负地在一边长出了一口气。
这位老同志不要客气,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孩子了。医生握了握李得安的手笑着走开了。
由四奶奶一个人留下来照看天缘,其余的人都回去了。几天后天缘康复出院,一场误会也就自然而然地解除了,村民大会上做出的处罚决定因这场不愉快无人再提起来也自动取消。
夜里吴西梦躺在床上失眠了,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翻了个身,腰部被蒺藜扎过的地方还在隐隐做痛。四奶奶的身影从他的脑海里飘出来,对于这个女人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困惑。在没有见到四奶奶以前他是恨这个女人的,恨得牙根直痒痒,他认为堂姐水月的死跟这个女人有着天大的关系,若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坐牢,姐夫王万年就不会在赶着去大牢的路上遭游击队袭击丧命,王家也不会遭土匪抢劫,堂姐水月就不会死,而且死得那样惨。每次想起水月的死他就禁不住泪流满面,从小只有水月疼爱他,把他当人看,他发誓要替堂姐报仇的。可是自从见了四奶奶第一眼起他心中的仇怨就消减了许多,在见到这个女人之前他已经听说过关于她的许多离奇的故事:她坐大牢那会儿是前副县长原县大队队长石传海亲自救出来的,铁应洼血战所有的战士殉难而她却死里逃生活了下来,夜闯鬼子司令部她亲手用日本战刀杀死了鬼子小队长左藤,鬼子火烧张麻子庄她逃到济南带回一个老太太当亲妈似的养了这些年,而且打济南回来后奇迹般盖起了村子里上好的房子,还有那个死去的游击队区长周正堂为了她可以出生入死,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这些故事让四奶奶在吴西梦的心中披上了神秘的面纱和离奇的色彩,更俏无声息地埋下了一粒冤孽的种子。
她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坏女人,她温柔贤淑,举止淡雅,那不卑不亢的神情里透露出一股难以抗拒的魔力,这种魔力可以无声无息地把他心中复仇的邪念和仇欲消解得无影无踪,有时还会生出无端的温柔和怜爱,货郎一个残废,地里的重活根本做不了,她一个女人养五个孩子是不是很辛苦,她能承受得住吗?
想到这里,吴西梦心中狠狠地骂着自己,呸,真没出息的东西,人家过不过的去跟你有啥关系呢?他想起了白天大会上让货郎家半个月挖完剩下水渠的事,就后悔了,货郎一只胳膊没法挖渠,明摆着这重活要她一个人来做。今天她儿子中毒后,看得出她内心有多痛苦多焦急却依然保持着冷静,换了村里别的女人没准早就上来抓破自己的脸跟自己拼命了,可她没有这样做。
从原本对货郎一家实施的报复计划中吴西梦没有得到多少快乐,相反心灵更多的是在痛苦中挣扎,他的内心充满一种欲望,一种爱恨交加的冲动和波澜。
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这个女人了吗?吴西梦反问着自己,那么这种爱又算什么呢?一种难以启齿的更不会被接纳的暗恋吗?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屋外隐隐传来鸡鸣声,鸡叫头遍了。吴西梦在床上辗转反侧着,这个在仕途上一向能够左右逢源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情感上的迷茫和困惑还有内疚和自责。向来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四奶奶对于吴西梦不止是容貌的渴慕,她的身上更有一种吴西梦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吸引着他,让他在恨与爱的热河里疲惫地游来游去,游到哪里都其烫无比更苦苦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堤岸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