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_书包族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步天有术 > 章节目录 第8章:不眠之夜
    这是一片荒芜之地。



    传说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太古仙战”中,众仙混战至“轮回域”,强大的众仙对法的法力燃烧了广袤无边的整个古老山林,留下了这一片荒芜。



    绵延百万里的群山,无一不是光秃秃的,如同铁锈一般的颜色。伤痕累累的大地,默默无声的仰躺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用它的荒凉和至今仍然经常随处可以看到的或深埋或裸露在外的已成化石的尸骨,诉说着传说中那场混战的轰轰烈烈。



    多少生灵曾经葬身此地?多少强者曾经陨落在此?恐怕没有人知道。



    轮回域之名,大概就是希望死在这里的生灵,能够再度轮回重生吧。



    采石村就坐落在轮回域的最南端,村民大多都是以采矿为生的矿工。



    这些矿工早出晚归,忙碌在采石村之南的凌家矿场上。凌家矿场的矿主算不得宽厚仁慈,矿工辛劳一月,得来的薪资,也就是能够勉强糊口。



    陈平就出生在采石村,他的父亲陈老三,也是凌家矿场上的一名矿工。



    陈平只知道陈老三是个矿工,至于挖的什么矿,陈平不知道。每每问及,陈老三也只是含糊其辞的敷衍了事。



    几年前,陈平问及父亲,旁人为什么叫他陈老三。



    陈老三说:“兄弟三人,排行第三。”



    “那我的两个伯伯呢?”



    “死了。”陈老三说罢,便是叹气。



    陈平也不好追问两个伯伯是怎么死的,他对这个问题也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作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钻进一个异界女人的子宫,并且成功被当做婴儿出生的地球人的陈平,对那两个从未谋面的大爷和二大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可言。



    平日里,天还未亮的时候,陈老三就会做好饭,喂了陈平吃饭,才扛上铁镐去矿场。



    今生已经十二岁的陈平,还需要父亲陈老三一口一口的喂饭。



    因为,在陈平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中了一种奇毒。毒很猛烈,陈平四肢尽断,整日只能瘫躺在床上,早已生活不能自理。十二年间,陈平一直就那么躺在床上生活,手脚甚至脊椎的骨骼筋脉俱碎的他,连抓个痒,上个茅房,都无能为力。



    头三年里,陈老三请过很多大夫,甚至抱着陈平跑到千里之外,倾家荡产的请名医为陈平治伤。满鬓霜白的名医苦苦研究了十天,终究还是摇头。毒素无法根除,陈平只能继续做个废人。



    名医没有留陈老三送的诊费,还送了陈老三一些钱财,然后拉着陈老三走到一边,背着当时已经三岁的陈平低声跟陈老三说了些什么。陈老三谢绝了名医好心施舍的钱财,毅然抱着陈平离开。



    临走时,名医喊住陈老三,说道:“不如一搏啊。”



    陈老三未言,带着陈平回了采石村的家,继续挖空心思的要给陈平治伤。



    同样是因为无名之毒的影响,陈平直到三岁多才会说话。陈平告诉当时年仅二十便已经鬓角花白的陈老三说,“爹,不治了。”



    这个年龄比之自己前世的儿子还要年轻的男人为了给自己看病,受了太多的苦,陈平不忍心。



    听着儿子稚嫩的关心的声音,陈老三泪如雨下。



    以后的这些年,陈老三到了凌家矿场上采矿。虽然劳资菲薄,但陈老三总会经常买一些能够买到的好吃的好玩的给陈平。即便是凌家的那些少爷小姐们才穿得起的绫罗绸缎做的衣服,陈平也有一件。那是陈老三用辛苦一个月得来的劳资,从一个流荡至此的落魄公子手里换来的。



    当初陈老三给陈平换上了那件宽大的绸缎衣服,用独轮车推着陈平,在采石村里转了一圈儿。



    如今,那件衣服被陈老三小心的用麻布包裹着,放在陈平枕头边。



    陈平把陈老三对自己的好,都默默的记在心里。每每看到从矿上一回来就累得步履沉重的陈老三,陈平好几次都想着干脆死了算了,如此苟活,实在是了无生趣,还拖累父亲,着实是个累赘。只是来得这异世走一遭,要是没有几分作为就死掉,陈平有些不甘心。况且自杀的行为,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陈平终是不屑做出那种蠢事的。



    陈平曾经问过陈老三自己是怎么中毒的,陈老三只是叹气,并不多言。



    陈平也问过陈老三:“那名医说的‘不如一搏’是何意?”



    陈老三会笑上一声,说:“你这娃,什么‘不如一搏’,我怎么不记得。”



    陈平知道,陈老三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只是连番问了好几次,陈老三不说,陈平也无它法。



    除了陈老三,几乎没什么人跟陈平说过话。陈老三似乎也不大愿意旁人看到自己的儿子,推着陈平出去吹风的时候,见到有人,总是绕路而行。



    平日里,陈平除了躺在屋里那张木床上挺尸,就是被父亲陈老三用独轮车推着,在月色下吹吹风。



    这些年,陈老三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每日里从矿场回来,已经累得不行,也就很少推着陈平出去了。



    大多数时间,甚至连着三五七天,陈平都只能在石屋里望着屋顶发呆。



    即便是天色大亮的正午时分,石屋里依然只有昏暗。



    十二年了,陈平已经习惯了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也习惯了每天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的蜘蛛网发呆。屋顶的蜘蛛几乎成了陈平的老朋友。那只正在忙碌织网的蜘蛛,是七天前出生的,陈平看着它长大,看着它一点点的吐丝,织起一张大网。



    每到晌午时分,邻居张氏就会来到陈平家,端起一碗水给陈平喝。张氏丈夫原本也在凌家矿场采矿,前些年在矿难中死去。如今辛苦拉扯着一个儿子,生活也是相当艰辛。自顾不暇的张氏,即便有心帮扶陈家,也是有心无力。



    随便陪陈平聊上几句,张氏就会匆匆离开。她还要忙着去茫茫大山之间捡石头。说是石头可以换粮食。



    陈平好奇,问过怎么石头也有人要?有什么用?



    张氏只是笑笑,说:“有人要就好,管他要来做什么呢。”



    这个回答让陈平并不满意,陈平看得出来,张氏似乎也是有什么事情不愿跟自己提及的。



    今天张氏也不例外,照例来喂陈平喝水。



    陈平不敢喝太多水,小便很不方便。



    他已经十二岁,不好意思让张氏再帮自己接尿了。



    张氏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想了一下,说道:“我要去忙了,待会儿岩子过来陪你。”



    岩子,全名石岩,是张氏的宝贝儿子,年龄比陈平小上三个月,是个长得十分俊秀的男孩儿。



    以前张氏常常要石岩来陪陈平,不过石岩从来没有来过。



    陈平总不见天日的苍白的脸色和因为缺乏运动而变得臃肿的身材、肥胖的脸盘儿,以及昏暗的房间,都不是石岩喜欢的。不过自从一周前被张氏硬是揪着耳朵来了一次之后,石岩就有事儿没事儿喜欢往陈平这里跑了。



    因为陈平会讲故事。



    陈平给石岩讲《三国演义》,讲《全唐传》,将《水浒传》,石岩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今天,张氏还没有去叫石岩过来,石岩就牵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狗来到了陈家。



    张氏笑着走出去,石岩便拉了张凳子,抱着小狗,坐在陈平身边:“继续讲《西游记》吧?”说着,石岩便嘻嘻的笑了一声。



    陈平前世是个四十多岁的成功商人,善于察言观色,一看就知石岩遇到了什么喜事。笑了笑,陈平问道:“什么喜事儿,说来听听。”



    “没有没有。”石岩仍然笑着。



    陈平想了一下,觉得是时候从石岩嘴里套出什么话来了。毕竟陈老三和张氏都是成年人,不好糊弄,石岩不过十二岁的小孩子,大概是可以糊弄一下的。--陈平第一次给石岩讲故事挽留他陪自己说话的时候,就存了套石岩话的心思了。



    陈平一直坚信,陈老三和张氏都在跟自己隐瞒着什么。



    或者跟自己中的毒有关?



    看了石岩一眼,陈平笑了,“你不说,我就不讲了。唉,本来今天想说孙悟空大闹天宫,独战群仙的好戏呢。”



    石岩一听陈平此言,立时哭丧起了脸,抓了抓头发,软语相求说道:“你就讲嘛。说不准以后我就没机会再听你讲故事了。”



    陈平面露狐疑,“你要出远门吗?”



    “是啊。”石岩到底是小孩子,心里搁不住事儿,犹豫了一下,往门口张望一眼,才神秘兮兮的凑近陈平,低声说道:“我跟你说,你可别对陈叔和我娘讲。”



    陈平心里一紧,不动声色的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嘴严呢。保证不会乱说。”



    石岩听到陈平的保证,脸上就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今天轮回域深处有个修真大派来招收弟子了,明天我就要去修真啦。”



    陈平脑子里嗡的一声。“修真?!”



    “是啊。”石岩似乎有些后怕,又朝着门口望了望,不见有人来,才说道:“陈叔不要我告诉你的。”



    “为什么?”陈平脱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石岩说了一句,催促道:“快点啦,我都告诉你啦,你要给我讲故事了。”



    陈平哪还有什么心思讲故事啊。



    他内心深处震惊无比。一直以来,他也异想天开的想过“修真”,但却从来没抱过什么希望,因为他从未听陈老三说过什么修真的事情。



    难道说就像石岩所言,老爹陈老三一直对自己隐瞒的,就是修真之事?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石岩看陈平只是发呆却不说话,有些急了,推了推陈平,催促道:“快点讲故事啦。”



    正说话间,院门被人推开,张氏匆匆走了进来,“岩子,去给我捡些柴禾来。”张氏似乎是因为不大放心,才又去而复返的。



    “啊?”石岩不满的嘟起嘴巴,有些不大情愿,却又不敢违背母亲意思,磨磨蹭蹭的站了起来。



    张氏迈步进屋,看了陈平一眼,笑道:“岩子胡说八道了吧?”



    “没有啊。”石岩抢着说道。



    张氏一把揪住石岩的耳朵,笑骂道:“快去捡柴禾。”说话间,提着石岩的耳朵往外走。待走到院中,才低声问石岩,“没有乱说吧?”



    “没有没有啊,娘你放开我,疼死了。”石岩叫起苦来。



    看着这母子二人走出院门,陈平闭上眼睛,嘴唇不自觉的抖动着。



    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愤怒,抑或是更深的无奈。



    他不明白,陈老三为什么一直不跟自己提修真的事情,也不知道修真是否能够让自己重新站起来,更不知道自己这样四肢尽断,是否还能够修真。



    卧床十二载,没有亲身经历过,断然不会了解这种黯无天日的生活。



    屁股上、背上的褥疮一直在隐隐作痛,眼睁睁的看着苍蝇落在自己手上,却只能暗自伤神。



    这些,都比不过陈平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无奈。



    既然这个世界上有“修真”之说,那么,自己这副残躯,大概是可以治愈的吧。



    在陈平的理解中,修真者,当是能力超凡入圣的人,自己中的毒,又岂能没有化解之理?



    想起这些,陈平甚至有些恨陈老三。



    陈老三为什么要对自己隐瞒修真之事?!



    陈平觉得等陈老三中午回来的时候,自己要是不痛骂他一顿,绝对难消心头之恨。



    只是,当陈老三穿着破的露出脚趾的灰土布鞋,满身尘土的拖着沉重的步履迈进院门,走进陈平的视线里时,陈平心软了。



    陈平在想,这个实际上比自己还要年轻许多的异世界的男人,所背负的生活的重担和心理压力,比自己这个整天躺在床上等人侍候吃喝拉撒的废物的心理压力肯定要更沉重。



    也许,他不告诉自己修真之事,也有他的理由。



    可怜天下父母心,若非不得已,他大概也不会瞒着自己吧。



    陈平心底所有的怨恨在陈老三关切的话里化为一声轻叹。



    “饿了吧?”、“要不要小便?”、“喝水吗?”每日里,陈老三都会重复这些问题好几遍,然后抱起陈平,放在院中的藤椅上晒晒太阳。



    陈平明显的感觉到了陈老三在抱起自己的时候步履微微趔趄了一下,呼吸也粗重许多。



    他累了。



    三十岁的男人,已经老迈的如同五十来岁的老人。他的青春和生命,都给了一个四肢尽断的废物。



    这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男人,即便他犯了天大的错,陈平又怎么忍心苛责于他。



    陈老三把陈平安置在藤椅上,问道:“我去做饭,今天想吃什么?”中午休息的时间很短,陈老三没有时间休息片刻,他必须尽快去做饭,然后喂陈平吃饭。



    陈平忽然感觉到喉咙有些堵得慌,简单的问题,却几乎问不出口。但他知道,自己必须问。舔了一下略有些干涩的嘴唇,陈平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修真的事?”虽然极力保持平静,陈平的语气仍然有些略带微怒的激动。毕竟,这件事对他来说,事关重大。



    陈老三的身子猛的一颤,怔怔的看着陈平,良久,莫名的叹了一口气,“小岩那孩子告诉你的吧?”



    陈平只是看着陈老三,不说话。看到陈老三反应如此巨大,陈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陈老三无力的靠着院中的一棵枣树的树干蹲坐下来,鬓角的头发,似乎又瞬间白了几根。低头看着地面,不言不语,似乎在思量着如何跟陈平解释。



    陈平等得急了,忍不住说出了在心中盘旋已久的话:“我想修真。”



    陈老三的身子又是猛的一颤,抬起头,看着陈平,眼中竟然蓄满泪水。“儿啊,修真途,九死劫。咱不修真行吗?爹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陈平拧了一下眉头,虽然不明白“九死劫”是什么意思,却也大概知道,陈老三的意思,应该是说修真很凶险。不过这样看来,似乎说明自己这副残躯也是可以修真的。陈平心底不由一喜。他猜测,若是修真,自己大概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或者,修真,是唯一站起来的希望。“九死劫”?如果能站起来,冒些风险,又算得了什么?若是站不起来,死了,大概也是一种解脱。



    陈平看着陈老三,叹气道:“我不想躺着苟活一世。”



    听得陈平的话,陈老三呆了一下,微微仰头,望着湛蓝天空,眼泪簌簌。闭上眼睛,口中喃喃说道:“修真之道,历尽七劫八难九死。入门十中九死,得道万中无一,大成更是虚无缥缈。穷一生之精力,得来的,也许只是含恨而死。你敢修真吗?”



    听得出来,这些话,大概是别人对陈老三讲的。



    陈老三忽然苦涩一笑,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积攒说话的力气。“你大伯,十一岁进入修真门派,一个月后,穿越‘幽冥境’的时候,身体便化为乌有,连骨灰都没有留下。你二伯,十二岁有幸踏入修真名门,五年得道,十六岁被困门派‘幽冥境’,到如今,怕是尸骨无存了。你娘亲,生下你的那年,渡‘初劫’不成,被五雷轰顶”陈老三哽咽了,泣不成声,“你爷爷、你奶奶陈家九代,只有你爹我懦弱无胆,不敢去修真,才活了三十多岁。”



    陈平怔住了,轻声呢喃:“修真这么难?”



    陈老三哑然失笑,抹了一把眼泪,说道:“逆天道,谈何容易。”抬起头来,看着陈平,陈老三几近哀求,“儿啊,不要去修真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必去”



    “爹。”陈平微微一笑,“儿不想做蝼蚁,更不想做一个连吃喝拉撒都要人侍候的蝼蚁。”



    陈老三表情呆滞片刻,沉默了下来。又蹲了片刻,才努力站起身子,只是看了陈平一眼,便走进了厨房。



    不大会儿,厨房炊烟升空。



    陈平明白,陈老三是宁愿辛苦养活自己,也不想自己冒生命危险去修真。



    可怜天下父母心。



    陈平闭上眼睛,享受着日光沐浴全身的暖洋洋的感觉。他想起了自己在地球上的父母亲,他们跟陈老三一样,只求自己平安,不求自己一生能有多大成就。



    陈老三做好了饭,一口一口的喂着陈平,眼泪总是不受控制的落下。



    陈平看在眼里,几次都恨不得说“我不修真了。”好让父亲止住悲伤。不过陈平明白,大概修真是自己唯一站起来的希望了,决不能因为一时心软,拖累父亲一生。咬咬牙,陈平再次说道:“我想修真。”



    陈老三再度呜咽出声:“爹没本事啊。当年那位名医说过,有一种药能治你的毒,可那是修真者都梦寐以求的东西,爹没本事弄到啊。”



    看着陈老三,陈平微微一笑,眼睛红了。“爹,儿四肢尽断,他日你若不在了,儿又靠谁生活呢?不如一搏啊。”说到此,陈平隐约间明白了那名医到底对陈老三说了些什么。



    陈老三愣了一下,似是想起了那名医最后对他说的“不如一搏”,沉默片刻,叹气无语。等陈平吃好饭,陈老三又把陈平抱回屋里的床上,去厨房收拾了一下,便又去矿场做工。



    陈平不知道陈老三到底是否同意了让自己去修真,他也实在不忍心再跟陈老三说什么。这个男人,为自己付出的已经太多,自己没有资格再让他伤心难过。



    天色渐渐暗下来,月上树梢的时候,陈老三才扛着铁镐从矿场回来。关好院门,把铁镐丢在门后,陈老三急急的走到陈平床边,嘴唇莫名的哆嗦了一下,抓着陈平的手,说道:“孩子,明天你跟小岩他们一起去修真。”



    “真的?!”陈平喜不自禁,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激动。



    修真,不管能不能站起来,不管能不能修成大道,好歹去见识一番,也算不枉此生了。



    陈平激动的真想放声大笑。



    “嗯!”陈老三重重的点点头。



    忽然,外面传来人声,似乎是有许多人在叫嚷。



    陈老三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好像慌乱非常。陈平明显感觉到陈老三握着自己手的手紧紧握了一下,甚至有些颤抖。



    院门被人用蛮力踹开,两个彪形大汉率先进入院中。他们身后,一个十一二岁的华服公子气势汹汹的领着一帮杂役走了进来。



    “陈老三!你好大的狗胆!”华服公子一进门就喝斥起来,“竟敢偷晶石!”声音虽然稚嫩,却流露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



    陈老三吓得赶紧站起来,朝前紧走几步,来到那公子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凌少爷开恩,凌少爷开恩啊!”



    陈平心下又惊又奇。在他的印象中,陈老三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即便是当年为了寻访大夫给自己治毒伤,路上无钱吃饭,陈老三宁愿乞讨,也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情啊。他偷晶石干什么?!晶石吗?老爹工作的矿是开采晶石的吗。



    “滚开!”华服公子忽然抬脚,狠狠的踹在了陈老三肩头,“老东西,你怎么不去死!小心弄脏了少爷的衣服。”



    陈老三仰面倒在地上,却又爬起来,不停的磕头。



    陈平看在眼里,胸口好似被千斤巨石压着,让他几乎窒息。脑海中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三年中,为了求人给自己治伤,陈老三不知道对人磕了多少头,不知道受尽了多少屈辱。如今,他磕头的对象,却是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年。



    陈平愤怒不已,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潸然泪下。



    少年趾高气昂,似乎对陈老三砰砰的磕头声很是不满。他身后的一班杂役,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叫嚷起来,要陈老三交出晶石,还说要打断陈老三的“狗腿”。



    陈老三显然吓得不轻,更加用力的磕头,口中哭喊:“凌少爷开恩啊,开恩啊。明日轮回域有修真门派招收弟子,入门费用才要一个一品晶石。我儿想去修真。我”



    “你那个废物儿子要去修真?”凌少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反问了一句,回头跟众杂役对视一眼,众人哄然大笑。



    陈老三只是不停的磕头,祈求凌少爷网开一面,“您打断我的腿都成,求您千万不要收回晶石啊。我儿我儿能不能站起来,就靠这块儿晶石了。少爷,我给你磕头,你打我,打死我都成啊。”



    砰砰砰的额头触地的声音,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凄惨哀求模样,却只换来了凌少爷的稚嫩的开心的笑声。



    陈平听得真切,心如刀绞,眼泪止也止不住。不为生活的苦难悲伤,只为这血浓于水的父爱感动。尽管心理年龄加在一起,陈平已然五十多岁。可年龄大并不代表冷血,往往年龄越大,就越容易被这世间的真情感动。历尽沧桑的人生,才会深刻的明白真情的难能可贵。



    陈平终于悲从中来,忍不住哭喊道:“爹!不要打我爹!我不修真了!晶石还给你们!凌少爷,求求你,不要打我爹。”



    祈求一个少年,陈平倍觉屈辱。但是遭逢此境,又能如何?



    嚣张的喊上一句“莫欺少年穷”?还是气宇轩昂的说上一句“三年之后,要你好看”?抑或是莽夫发狠,口吐狂言说“十年之后,生死决战”?



    哼!



    四肢尽断的废物,连修真门派是什么样都没见过的废物,即便是放出“豪言壮语”过过嘴瘾的资格都没有啊。



    人生总是会遇到诸多无奈,即便你有心捅破苍天,也无力回天。曾经经商多年的陈平对此深有感悟。



    许多时候,你即便愤恨不已,即便怒上心头,也只能忍。



    院中,凌少爷狂笑不已。“好!好!好!哈哈哈!”一帮杂役也跟着大笑,戏谑之态表露无遗。在他们眼里,这对苦难的父子的哭喊哀求,不过是一出好戏而已。



    陈家院门外,已经围了许多乡亲。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矿工,人穷位卑,又胆小怕事,虽然同情陈老三一家,却也爱莫能助。



    凌少爷向后一招手,止住众人的笑声,看着陈老三哼哼的笑了一声,说道:“本少爷就发发慈悲,留下这块晶石,让你那个废物儿子去修真。不过呢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偷东西,照规矩:打断一条腿。”



    一块一品晶石换一条腿。



    陈平不知道这一品晶石有多么贵重,更不知道除了付出一条腿,还能有什么办法让凌少爷消气。他想要再次开口祈求,却没有说出口。他明白,自己即便是磨破了嘴皮子、喊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



    况且,陈平本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虽然没有骄狂傲慢的毛病,却也有几分爱面子的。让他当众跟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求饶乞怜,他难以启齿。



    尽管难以启齿,但他已经在之前哭喊了一次。



    事实证明哭喊求饶也没有用。



    除了换来冷漠的嘲笑,剩下的只是颜面扫地。



    陈平的脑袋被枕头垫着,能够看到那一帮恶主恶奴丑恶的嘴脸,能够听到那刺耳的冷血的讥讽言语。



    那两个彪形大汉是凌家的打手,其中一个从那群杂役手中拿来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阴冷怪笑着朝着陈老三欺近。



    陈老三慌了,怕了,坐在地上,不住的后退,甚至忘了求饶。一直退到枣树边,靠着树干,望着那根手腕粗的木棍,额头冷汗和着脸上泪珠躺下来。



    石岩的母亲张氏早已站在门口,此时再也看不下去,踌躇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走出来,向着凌少爷求饶:“凌少爷开恩,陈三哥他们父子太可怜”



    “滚一边去。”凌少爷怒骂了一声,“你这老女人,莫不是看我们家的杂役辛苦,想服侍一番?”



    张氏脸色猛然变得惨白,她当然知道这个少年心性的凌少爷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骄横公子哥,吓得不敢再多言。莫说她丈夫早已被砸死在矿场上,即便家中有男人,张氏也是对凌少爷惧怕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躲到了村中一些男人的背后。



    凌少爷和他的家奴再次发笑。他们似乎很喜欢旁人惧怕自己,每每看到旁人吓得噤若寒蝉,就会兴奋的大笑。



    在一片笑声中,那两个彪形大汉更是提着棍走向陈老三。



    陈平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活活打断一条腿。



    尽管是再世为人,尽管是异世界的父亲,但是陈平知道,自己早已把那个看似懦弱,却一直坚强的没有被生活压倒的靠着院中枣树,惊慌的近乎呆滞的男人当成了自己的至亲之人。



    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打断腿,自己却无能为力。--陈平几乎无法呼吸。



    “啊!--”陈老三在院门口村民的惊呼声中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叫声就仿佛一把尖刀,狠狠的刺在了陈平的心脏上,又无情的扭动刀柄,似是要把陈平的心给绞碎。



    绞心般的疼痛,窒息般的感觉。



    陈平脑子里嗡嗡作响,甚至忘记了落泪。



    他多想凶狠的提起一把大刀,把那凌家少爷的脑袋像切西瓜一样劈成两半,哪怕只是冲着凌家少爷那张秀气的脸吐口水。



    想想而已,陈平连用手指着凌家少爷的鼻子大声谩骂的能耐都没有。



    如果能够握紧拳头,或者还能减少一些痛苦。



    可惜,尽管能够感觉到双手的存在,陈平也无法将它们握起。



    凌家少爷对陈老三的惨呼很是满意,咯咯咯的笑了几声,才带着家奴心满意足的驱赶着围观的村民走了。



    村里的几个男人慌手慌脚的把陈老三抱进屋里,又请了一位稍微懂点医术的老者帮陈老三用两根木棍简单的绑了腿。



    只是这么点儿工夫,陈老三的腿已经肿了一圈儿。



    众人都明白,陈老三算是残了。



    木棍击碎了陈老三的膝盖骨,只怕即便请了好大夫,也是要瘸的。



    村民们低声吵嚷着,无非就是痛骂凌家的恶行。张氏嫌吵得慌,打发众人离开。



    陈老三躺在床上,额头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打湿了枕头。喉咙里也忍不住轻声呻吟,整张脸都惨白至极。手指更是不住的哆嗦,一会儿紧握,一会儿松开。



    张氏看的心痛,抹一把眼泪,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一把抓住旁边的儿子,抬手就打了起来,嘴里哭着嚷道:“叫你胡说!叫你多嘴!谁叫你跟平子说修真之事的!”张氏相信,若非儿子石岩乱说,陈平又哪里会知道有修真之事呢。陈老三自然也不会为了一块一品晶石的入门费用而被人活活打断腿了。



    石岩想要躲闪张氏的巴掌,却又不敢真的躲闪,只能一只手护着屁股,哭着看向陈平:“你骗人!你说你嘴严的!呜呜呜你是个大骗子!”年少的他,认为是陈平出卖了自己。期期艾艾的样子,有那么点儿楚楚可怜的味道。



    陈平没有理会石岩的哭喊,只是看着躺在旁边床上痛苦呻吟的陈老三,双目含泪。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轻唤:“爹。”



    陈老三努力睁开眼,冲着陈平露出了一个极为勉强的凄惨笑容,才将因为腿疼而不停哆嗦的手伸入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个小布包,看向还在打孩子的张氏,有气无力的说道:“石家嫂子,别打孩子了。”



    张氏又打了一巴掌,才放开已经哭成泪人儿的石岩,抹着泪走到床头,“陈三哥,都是岩子他”



    陈老三摆摆手,“不打紧。”说着,把那布包递给张氏,“这个,交给那仙长,明天一早,我儿也可以去修真了。”又惨笑一声,陈老三继续道:“还要小岩帮忙。”



    张氏把那布包捧在手心里,打开,看到了一枚精致的如弹珠大小的菱形晶石。尽管只是下等的一品晶石,却也亮晶晶的,比那富贵人家带的上等的钻石翡翠,也差不了多少。听得陈老三言语,张氏说道:“陈三哥你放心,咱们村里,除了岩子,还有马家的六子也要去的。他们俩轮流背着平子,不会有事的。”



    陈老三这才露出一丝笑容,长长吐出一口气,似是了了一桩大事一般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张氏帮着陈老三把被子盖好,才叹一口气,走到门口,一把抓住站在门口一边抽泣一边冲着陈平瞪眼的石岩,拉着他走了出去。



    待这母子二人走出去,陈平才又轻声唤了陈老三一声。



    陈老三没有应声,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他太累了。



    陈平也闭上了眼睛,却难以入睡。



    在这之前,陈平想要修真,大多是为了自己能够站起来。此时,他更加坚定了要去修真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能够修真有成,那凌家少爷,断然是不敢如此欺辱老爹陈老三的。



    荒凉的轮回域,据说在起初的时候,这方圆百万里之间,大大小小山川河流无数。不过自不知多少年前,传说中的“太古仙战”之后,轮回域便只剩下斑斓的铁锈色大山,难见河流了。所有的河流,只是留下了干涸的河床。



    即便是曾经流经轮回域的大陆第一河流,也早已改道,留下了一条如同巨龙般横贯轮回域群山的河床。



    在这水木难寻的荒凉群山深处,隐藏着许许多多对于普通人来说很是神秘的修真门派。



    荡天门,便是其中之一。